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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第83章(二合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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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第83章(二合一)

◎“鳳主,我雙腿未曾受什麽重傷,尚且能跑,手中也有短刃,為何要在原地等著謝折。”◎

八十三

-

何滿慈有些記不清自己這是殺得第幾只妖獸了。

第四只?還是第五只?

她只知自己現在, 似是從血海中浮出來的一般,身上的衣裙全被鮮血染濕,右肩留有一道深可見骨的爪痕, 血肉泛著黑。

可這妖獸,卻仍是不見停一般,洶湧而至。

她倒是還能撐上一撐,可扈易軒可不見得還能撐過下一只兇獸了。

扈易軒已經站不起身了, 他斜靠在樹幹上,垂著頭,臉上滿是血,幾乎看不清表情, 右臂也垂著,不知是斷了還是折了。

他左手握著劍柄,劍尖戳在地裏,勉力支撐著自己站在那兒。

何滿慈收回了落在扈易軒身上的視線, 她擡眸看向前方三只從三個位置撲襲而來的兇獸, 眸光閃了閃, 也許, 是該先撤出去。

只是, 先撤走的念頭還未落到實處, 何滿慈便感受到了山谷中的異動。

那是一聲……

震天撼地的龍嘯。

龍嘯聲下, 萬事萬物都顯得黯淡無光。

眾獸退散,臣服於龍嘯聲下。

何滿慈看向傳來龍嘯聲的方向,視野盡頭,黑壓壓的一片, 黑雲裹著閃電奔襲而來, 似是要酣暢淋漓地下一場, 將這個世界淹沒的大雨。

何滿慈收回視線,她轉身走到了扈易軒身側,擡腳踢在了他的腳踝上。

扈易軒吃痛,嘶了一聲,有些費勁地擡起頭。

何滿慈並未看向扈易軒,“還能走嗎?”

“暫時死不了。”扈易軒抽回劍,他撐著身子站直,看向了前方黑雲籠罩的地方,“那是什麽?”

何滿慈卻是沒有回答他的話,反倒是提劍朝著黑雲籠罩的地方疾馳而去,“死不了就快跟過去。”

扈易軒擡手抹了一把臉,沈默著擡腳跟了上去。

他不知是不是該謝一謝惹出這樣動靜的龍主,畢竟倘若那些妖獸再接二連三地湧上來,他大抵要折在這兒了。

從前,他尚未入魔時,曾跟著聞人開霽來過剎地。

剎地的確危險,可卻遠遠不曾危險至此,那時候,他雖受了些傷,卻遠不曾這般狼狽。

那時候,扈易軒遠不如現如今修為深厚。

他跟在何滿慈身後,並未說話,可是眸光卻是越發沈了下去。

如今這剎地裏的妖獸,至少比先前的,高了三四階不止。

能夠通過一聲龍嘯就叫這些妖獸臣服的龍主,修為究竟又到了什麽樣的地步呢?

而這樣的龍主,當真會將從前的仇怨輕拿輕放嗎?

……

那聲龍嘯,救了祝知禮一命。

他平躺在地上,大口喘著氣。

祝知禮的右手手臂,以一種不該出現的弧度向外扭曲翻折著,腰間佩劍也斷作兩截,落在身側。

在他躺著的地方,散落有堅硬的鋼針。

那些鋼針,是方才那只野豬妖身上的。

那只野豬妖的修為遠在祝知禮之上,祝知禮的咒術非但不曾傷得了那只野豬妖的皮毛,反倒遭了反噬,將自己震成了重傷。

那只野豬妖目露兇光,正抖落背上鋼針,想要取了祝知禮性命的時候。

龍嘯聲驟然響起。

猩紅的眸子竟是一瞬間褪去了肅殺之氣,反倒滿是慌亂。

野豬妖在那龍嘯聲的震懾下,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食物,朝著密林深處逃竄而去。

而祝知禮,總算能喘一口氣。

他躺在那兒,正能看見,一頭黑龍緩緩升起。

黑龍身形矯健,騰雲駕霧,黑色的鱗片覆了全身。

四爪踏雲,不怒自危,叫人無法直視。

不光是剎地山谷中聽到了這一聲龍嘯。

便是在極遠的瘴氣之地外,村子中的龍族那一刻,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,他們神情皆是肅穆,朝著剎地的方向三拜九叩。

那是他們的少主,也是他們的龍主。

是從出生時,就刻在骨血中的,對於龍族力量的臣服。

龍主怒,剎地深淵入口自是緩緩打開。

謝折重新化作人形,大步走進了剎地深淵。

只是與他預料的不同,他遇見的,並非魔族,而是鳳族。

高高瘦瘦的鳳族男子對著謝折拜了三拜,“龍主。”

謝折看向他,將他的鳳形打量了個分明,只不過一眼,謝折便窺見了事情的真相。

“我來尋人。”謝折道。

那前來引路的男子微微有些詫異,“剎地深淵,除龍族人外,無人可進,我不明白龍主的意思。”

謝折有些不耐,他擡腳往裏走。

那人匆匆忙忙地跟上,“龍主,鳳主已經等著了,您不去與她見上一面嗎?”

謝折腳步微頓,他看了那人一眼,微微頷首。

與從前比起來,鳳族如今的生活著實算不上好。

鳳族從前棲息於梧桐樹上,他們喜好日光,自是生活在越高的地方越好。

然而,現在,在這幽深黑暗的剎地深淵,終日不見日光,所有的光亮,都是由碩大的夜明珠投來的。

鳳族的鳳主,謝折認得。

只是多年未見,乍看見,竟是有幾分認不出來。

端坐於上方的人,一身黑色羽翼,垂眸看向謝折時,仍有幾分熟悉之感。

“你與當年沒什麽不同。”坐在上方的人緩聲道,“做什麽,都要惹出天大的動靜來。”

謝折眼眸微垂,“我來尋人。”

“尋人?”上方的人聲音厲了兩分,“龍主,這剎地深淵中,不是被鎮壓的魔族,便是被你們龍族拋棄的棄子,你來尋人?尋什麽人?”

謝折擡眼看向上方的人,“我來尋我的妻子。”

那人一楞,看向謝折的眸光變得有些覆雜。“你的妻子?”

謝折沈默,算是默認。

坐著的人猛然站起身,四周的人已然叫屏退了,她一步一步,行至謝折身前。

“謝折,你怎麽敢娶妻生子?!”女人的聲音厲了兩分,“剎地故土上,淌了多少血,又困囿了多少魂,你怎麽能棄置不顧!”

“當日,你龍族棄我鳳族與麒麟一族背離剎地,如今怎能安身於此!”

謝折並不答那人的話,他擡眼看著面前的人,聲音放緩,“鳳宜,我一直在尋找鳳族,龍族虧欠鳳族的東西,我終有一日會盡數還給你們。”

“還?”鳳宜似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,她冷笑一聲,“你龍族要如何還?若非不是你們逃離,鳳族也不會既要應付剎地中日益增多的妖獸,又要應對來犯的人族。”

“倘若不是因為你們龍族的懦夫行徑,鳳族也無須逃至剎地深淵,與魔族爭搶地盤,不見天日。”

謝折卻是擡手,扣住了鳳宜的手腕。

“你——”鳳宜眸光一凜,她看向謝折,瞳孔竟是輕輕顫動起來。

謝折松開手,他擡眸看著鳳宜,面上一片風光霽月的模樣,“還請鳳主傳令下去,將我誤入深淵的妻子尋回。”

鳳宜卻仍舊是死死盯著謝折,過了好一會兒,才擡手喚來外面候著的人,低聲吩咐了些什麽。

等那人離開,鳳宜往前半步,她咬緊了牙關,聲音似是從齒縫中溢出來一般,“謝折,究竟是怎麽一回事,為什麽你身上會有輪回道的印記,你身上既然有輪回道的印記,該是已然化神,為何又會入魔?!”

鳳宜眼眶有些發紅。

她與謝折是幼年相識,當年的事情發生後,她恨過,怨過。

當她領著鳳族於這深淵艱苦求生時,那恨與怨更是一日一日地變得濃厚。

可是,鳳宜也知曉,當年的事情,怪不到謝折的頭上。

那時的謝折,不過是個被龍族眾人哄著捧著的毛頭小子。

現在,從前那個少年竟是已經蛻變成了龍主模樣。

不光蛻變成了龍主模樣,甚至修為更勝從前的龍主兩分。

鳳宜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感受。

她好像在事情發生時,就已經知曉了,終有一日,從前的玩伴會再次打開深淵的入口,帶著鳳族回到從前生活的地方。

可現在見到謝折,那些恨意夾雜著這些年各樣的情感一下噴湧上來。

發洩過後,那怪異的情緒,在見到謝折身上輪回道的印記後,如同熔巖不斷翻湧的火山,將鳳宜整個人淹沒。

她擡眼看向謝折,“究竟……”

謝折垂下眼,“這是第三個輪回。”

鳳宜眉心微皺,她盯著謝折,胸膛微微起伏,那雙眼睛裏,情緒覆雜。“謝折,就算你開啟輪回道,難道如今我們受的苦難就能被抹去了嗎?”

謝折搖了搖頭。“你們並非我開啟輪回道的原因。”

鳳宜手中的杯子險些叫她捏碎,她死死盯著面前的人,“不是因為我們,那是……”

她眸光閃了閃,“因為你口中的那個妻子?”

謝折頷首,算是承認了鳳宜的話,他擡眼看向鳳宜,“她能救下你們,而我只為救她一人。”

鳳宜一口氣堵在心口,她盯著謝折,過了許久,搖了搖頭,咬著牙道,“謝折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?你瘋了不成?”

謝折搖了搖頭,他半垂著眸,沒再說什麽。

很快,方才領命出去的鳳族垂著頭小步快走進來,那人湊到鳳宜耳邊,似是小聲說了句什麽。

鳳宜臉上閃過訝然的神色,她看了謝折一眼,而後擡手揮了揮,那人便有十分有眼色地離開了。

“剎地深淵的確有人誤入了。”鳳宜低聲道,“那位姑娘身上,是不是有我族的鳳凰翎羽。”

謝折點了點頭。

心中閃過一絲懊惱,若是能提前猜到鳳族藏身於剎地深淵,他絕不會叫虞枝獨自一人走近湖邊。

鳳宜嘆了一口氣,她看向謝折,“剎地深淵如今,有三股勢力。”

“其一,便是我們鳳族。”

“其二,是原先的那些魔族,只是那些魔族已經有些時日未曾有過異動了。”

“其三……”鳳宜頓了頓,她悠悠嘆了一口氣,“便是當年,比起鳳族麒麟更恨你們的人。”

“當年,被你們龍族放棄的龍族人,也在這剎地深淵裏。”

“你來尋的那位妻子……”鳳宜停了許久,才又繼續道,“便在那些人手中。”

“他們如今的領頭人,你許是該喚他一聲舅舅。”

……

虞枝叫那人捆了個嚴嚴實實。

手腕腳踝都叫粗糙的麻繩紮得有些疼,就連那只小山貓也未曾能夠幸免。叫人將四只爪子捆在了一起,扔在了虞枝身側。

“你是龍族,你是謝折的舅舅?”虞枝滿臉詫異,她盯著面前的男人,滿眼的警惕。

男人毫不避忌虞枝的目光,徑直擡手將上衣扯破,露出胸口的一處傷痕來。

虞枝眨了眨眼,有些茫然地盯著面前的人。

只見那人擡手拿起了一罐烈酒。

只見他手腕一擡,烈酒倒出,直接灑在了傷口上。

看著,便疼極了。

虞枝臉色都白了兩分。

“你與謝折,是什麽關系?”男人扔開酒罐子,看著虞枝,眉尾微挑。

虞枝張了張唇,卻沒能發出聲音來。

男人也不在意,裸著上半個身子,徑直朝著虞枝走了過來,他半俯下身,身上是血腥味兒與烈酒味兒混在一起,沖得虞枝腦袋有些發暈。

男人擡手攥住了虞枝的手腕,他伸出手,雙指並攏,於虞枝的手腕處輕輕一抹。

虞枝手腕處的血管突然跳動了起來。

像是渾身的血液都朝著那一處湧去,虞枝下意識想要掙脫。

可那男人手上的力氣卻是大極了,扯得虞枝怎麽都掙脫不開。

“原是我那小侄子的妻子。”男人臉上閃過一絲了然,他松開了握著虞枝的手,手指上擡,惹得虞枝不得不仰頭與他對視。

虞枝心中閃過疑惑,她盯著面前的男人,“胡言亂語。”

“胡言亂語?”男人嗤笑了一聲,“體內有我龍族鎮山骨,我那小侄子的龍血印痕也在你身上出現,你不是他的妻子,難不成是什麽露水姻緣?”

虞枝眸光亂顫,她盯著面前的男人,又羞又惱,臉頰上,也染上了兩團淺紅色。

真是莫名其妙,不知所謂。

可虞枝心中卻又伸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。

那便是,這個人說的,也許當真有那麽幾分真。

她的視線緩緩落在了手腕上,方才血液跳動的地方,隱隱出現了一條紅痕,那紅痕豎著貫穿了虞枝的脈絡,叫虞枝看著陌生又覺熟悉。

男人松了手,他的視線從被綁得嚴嚴實實的虞枝身上掃過。

而後隨意披上了一件有些破舊的衣服,轉頭往外走去。

“餵——你去哪兒——”虞枝的聲音在山洞中幾番回蕩,只是並沒有人回應她。

虞枝提著的那一口氣洩了半分,她動了動被死死捆住的手,動彈不得。

這粗糙麻繩上,似是叫方才那人下了咒術,虞枝半點掙脫不得。

且任由她怎麽掙紮,這麻繩都不見出現半點破損。

“阿枝……”就在虞枝心中戚戚然,一時想不出法子的時候,忽然聽到上方傳來極小的呼喚聲。

虞枝擡眸去看,待看清來人是誰時,她原本有些喜悅的心又緩緩沈了下去。

洞口上方,有一條堪堪可以藏人的裂隙。

裂隙中,祝知禮藏身其中,他探出半個頭來,看向虞枝的目光,滿是擔憂。

“你怎麽會在這兒?”虞枝看向祝知禮,她面上情緒盡數收斂,整個人不著痕跡地往後靠了靠。

祝知禮翻身從裂隙處跳了下來。

虞枝眸光閃了閃,落在了祝知禮的手臂上,視線微頓,“你的手……”

祝知禮的右手被他隨意撕下的布條吊著,小臂看著軟綿綿的,似是用不上一點力。

聽到虞枝的問話,祝知禮垂眸看了眼手臂,他快步走到虞枝面前,對自己手臂的事似是渾不在意。

“剎地山谷的妖獸難以對付,我一時不察,叫一頭野豬妖獸傷了胳膊。”祝知禮低聲道,“他……變作龍身強開剎地深淵的入口,妖獸四散逃離,我便趁著這個機會,跟在他身後,進了深淵。”

虞枝眼眸微垂,她看著祝知禮摸出匕首,輕輕割斷了捆著她雙手雙腿的麻繩。

“我入剎地深淵後,沿著山腸一路摸了過來,那條山腸隱秘,卻能直通入口,我帶你從那兒離開。”祝知禮繼續道。

可是手腳剛剛失了束縛的虞枝卻是將一旁的小山貓撈進懷裏,她站起身,退了幾步,拉開了與祝知禮之間的距離。

祝知禮叫虞枝的動作驚得停在原地,他擡起眼,看向面前的人,眸子中,滿是痛苦的神色。

虞枝咬了咬唇,她將懷裏的小山貓抱得更緊了些。

“我得去找謝折。”虞枝道。

祝知禮胸膛的起伏變得有些許明顯,他盯著面前的人,過了許久,才輕輕哈了一聲。

“阿枝,我與你,相識,相處十七年。”祝知禮的聲音並不算大,情緒似乎也並不飽滿,可那一字一句,卻宛若摻雜血淚。

“是,我入離月宗,是抱著目的而來,可是阿枝,捫心自問,這些年,我待你如珠如寶,從未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。”祝知禮緩緩吐出一口氣,“我知,你因為我要取你麒麟骨的事情恨我怨我,可我不知,究竟是什麽人告知你,取了麒麟骨你便會死。倘若取了麒麟骨你當真會死,我又如何會執意如此?”

“難道,我對你的那一顆心,小師妹你當真不知嗎?”

虞枝眸光顫了顫,她擡頭看向面前的人。

不知從何時開始,虞枝竟是很久未曾這樣,直勾勾地看向祝知禮的那雙眸子了。

就好像,從謝折出現後,所有的事情都開始倍速前進。

是以如今虞枝回憶起從前來,竟是有些恍惚,她竟是有些記不清,在謝折出現前的那二十年,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情。

虞枝的眼瞳睜大了些,她又退了半步,背抵在了山壁上,磕得她肩胛骨作痛。

好似那二十年的光景,只剩一些特定的事情變得清晰,其他的事情都變得十分模糊。

“阿枝,你與謝折相識不過短短數月,你便信他至此。”祝知禮的聲音陡然尖厲,虞枝退他便近。

虞枝退無可退。

祝知禮停在了她身前半步的位置,“龍族當年,因妖龍霍亂才被人族趕盡殺絕,且不論他是如何活下來的,難不成,他當真不記恨人族對他龍族的屠戮嗎?”

“這剎地深淵,向來是鎮壓魔族的地方,他竟是毫無顧忌地強開入口,難道半分不曾擔憂過,是不是會有更多的魔族逃出深淵,於人世間禍亂!”

“夠了。”虞枝打斷了祝知禮的話,她與祝知禮之間,甚少有這樣爭吵的時候。

從前,虞枝在祝知禮面前,是萬分乖巧的小師妹,即便是後來,兩人之間有了齟齬,虞枝對於祝知禮,仍舊是能避則避。

這還是頭一回,虞枝用那樣的語氣,喝令祝知禮閉嘴。

虞枝看向面前的人,“謝折從未騙過我,我與他初相識時,是我在欺他,騙他。可是祝知禮,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。”

“你帶有目的來離月宗,我不怪你。”虞枝頓了頓,她看向面前的人,“因為我待你,也並非真誠。”

“既然都不曾剖開胸膛,將一顆真心捧至對方面前,那便算不上什麽虧欠不虧欠。”虞枝閉了閉眼,等她再睜眼時,眼底的那絲猶疑已然盡消了,她看向祝知禮,眸光竟是從未有過的堅定,“我怪你,是因為你害死過我。”

“祝知禮,你害死過我,你明白嗎?”

祝知禮楞在原地,他原本要說的話,在虞枝的那一聲你害死過我中分崩離析。

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。

趁著祝知禮楞神的工夫,虞枝猛地擡腳,在祝知禮腳背上重重踩了一下。

祝知禮吃痛,皺著眉退開兩步。

正是他退開的這半點兒功夫,虞枝已然抱著懷裏的小山貓,拐進了另一道山腸。

這山壁之中的山腸曲折蜿蜒,等到祝知禮擡腳追上去時,方才虞枝鉆進去的山腸裏哪裏還有半分人的影子。

他有些頹然地站在原地,直到外面,傳來哨音。

那哨音有些模糊,聽起來,應當是從深淵外傳進來的。

那是蒼羽宗用來通知同門的哨音。

祝知禮眸光閃了閃,應當是深淵被謝折強開後,關淩城的魔修亦有所感,他們通知了聞人羽,而現在,聞人羽一行趕來了。

那哨音,便是召集附近同門的號令。

祝知禮垂首站在山洞中,哨音綿延不絕,過了許久,他才凝眸矮身鉆進了面前的山腸。

虞枝沿著那山腸左拐右拐。

她握緊了手中的鳳凰翎羽,這一路上,鳳凰翎羽的溫度時高時低,虞枝決定堵上一把。

她每次遇見岔路,都選了鳳凰翎羽溫度更高些的那一條路。

也不知走了多久,虞枝總算跌跌撞撞地從山壁中走了出來,她有些脫力地跪坐在地上,大口喘著氣。

“是……是外人。”

“她身上,有同族的味道。”

是一些碎念聲,虞枝眼前發花的景色漸漸變得清晰,她擡眼去看,這是一個……

村落。

已經有人小心翼翼地圍了上來,那些人白發綠眸,即便穿著最普通的麻布衣服,也遮掩不住身上的貴氣。

離虞枝最近的一個少女小心翼翼地蹲下身,她看向虞枝,“你……你還好嗎?”

虞枝張口想要說話,可是張口的瞬間,咽喉中,便有一股血腥味兒向上翻湧,她一時難以忍受,側過身,幹嘔兩聲。

因著她的動作,一直叫她握在掌心的鳳凰翎羽也掉落在地。

少女的眼睛瞪得圓了些,“是,是鳳凰翎羽。”她的聲音高了兩分,擡眸看向虞枝時,更帶了兩分探究,“你不是鳳族,卻有我族的信物,你究竟是什麽人?為何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剎地深淵?”

虞枝壓下身上的不適,她看向面前的少女,低聲道,“我叫虞枝,是誤入此處的——”

在聽虞枝說到誤入兩個字後,少女的眸光亮了亮。

她動作極快地走上前,就連身後的同族人都沒來得及伸手攔她。

只見她俯身將虞枝扶了起來,“鳳主不久前正傳令下來,說是有人誤入了剎地深淵,我們原先還說,一路往深些的地方去尋一尋呢,沒想到,你竟是自己摸了過來。”

少女臉上帶著笑意,她垂眸看著虞枝,“我叫鳳靈。我現在,領你去見鳳主。”

虞枝點了點頭,只是垂著的手,默默握緊了一把短刃。

好在,鳳靈當真如同她表現出的那般天真爛漫。

她攙扶著虞枝,穿過村落,去到了一處勉強還算是屋子的林中小院。

鳳靈停了下來,許是見虞枝的臉色太過蒼白,她悄悄給虞枝塞了一顆花蜜果。

虞枝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,而後擡眸看向鳳靈。

鳳靈對著虞枝擠了擠眼,而後朝著守在院外的人走了過去,她仰頭對著那守衛說著些什麽,時不時回頭指一指虞枝。

很快,鳳靈便又跑回了虞枝身側,她仰頭看向虞枝,小聲道,“守衛大哥去通知鳳主了,等見到鳳主,你應當就能出去了。”

只是說到出去,鳳靈也有些不確信,若是他們能夠離開,定是早就離開了這裏。

可是鳳族至今被困於此,顯而易見,即便是鳳主,也沒有什麽好的主意,能夠帶著他們離開這剎地深淵。

是以,鳳靈看起來又有些心虛,她看了虞枝,而後輕輕嘆了一口氣,最後,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虞枝,“總之,鳳主很厲害的,見到她,總會有辦法的,你別擔心。”

虞枝笑了笑。

而方才那個進去回報的人也走了出來。

鳳靈見狀,領著虞枝進了小院。

剛剛走到門口,便聽到屋子裏傳來一道慵懶的女聲,“讓她一個人進來。”

虞枝推開門,擡腳跨過了門檻。

屋子裏的人正躺在一張搖椅上,手邊的桌上,擺著紅色的,看著便甜津津的紅色野果。

鳳宜睜開眼,將虞枝上下打量了個遍。

而後,眼眸中浮現出失望的神色,“謝折的妻子,便是你啊。”

虞枝眸光閃了閃。

聽面前這位鳳主的口吻,她應當與謝折已經見過了。

“謝折在哪兒?”

鳳宜搖了搖頭,“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族。”她輕嗤了一聲,“也不知他是不是叫魔氣入體,魔怔了,竟是信這樣一個人,能夠扭轉一切。”

鳳宜的聲音並不高。

是以虞枝並沒有太聽得清,只是也無須聽清,便也能看出面前的鳳主,似是不大看得上自己的樣子。

虞枝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,她看向面前的人。“謝折在哪兒?我要去尋他。”

鳳宜擡眸看向虞枝,“謝折他已經打開了剎地深淵的入口,其他龍族很快就會趕來。”

她頓了頓,“倘若我沒有猜錯,來替他處理這些事情的,應當是彌星。”

“屆時,整個鳳族也得以從深淵離開,到時候,你同我們一起……”

虞枝眉心微皺,她擡眸看向面前的人,開口打斷了她的話,“謝折在哪裏?”

鳳宜一楞,她緩緩直起腰來。

自當上鳳主,便無人會像面前的人這般肆意打斷自己的話了。

她眸光微凝,落在虞枝身上,“你當真想要去找他?那你便去吧,沿著門外的那條路一直往前,穿過鳳族的護衛,你便能到那群人的地盤。”

“謝折去那兒找他的小舅舅討要你去了。”鳳宜嗤了一聲,她身子微微前傾,看向虞枝,“你倘若不怕死,那便去吧。”

虞枝看了鳳宜一眼,而後將懷裏的鳳凰翎羽拿了出來,放在了鳳宜的手邊。

在看清虞枝放下的東西後,鳳宜臉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凝固,她看向虞枝,“你……”

“這是在一處怨魂冢得到的。”虞枝道,“怨魂冢中,有一鳳凰殘影。”

“謝折那時喚她姑姑。”

“這鳳凰翎羽屬於她,那便是你們鳳族的東西,現在,物歸原主。”

虞枝說完,轉身便要離開。

就在她快要跨出門檻時,忽聽身後的人開口喊住了她,“等等。”

轉頭去看,鳳宜已經拿起了那根鳳凰翎羽,“在怨魂冢的時候,這根鳳凰翎羽選擇了你?”

雖不大明白鳳宜這話的意思。

但是想起那時在怨魂冢中發生的事情,虞枝眸光暗了暗,“若是鳳主要問的是這鳳凰翎羽出現在誰手中,的確是在我離開怨魂冢後,它在我身上出現。”

鳳宜盯著虞枝的眸光多了兩分審視。

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擺了擺手,“既是鳳樂姑姑選擇了你,那你便將這鳳凰翎羽收著吧。”

“鳳族雖不似從前那般風光,但護你一個普通人族,卻也不是什麽難事。”鳳宜聲音有些僵硬,她看著虞枝,見面前的人不動,有些煩躁道,“你若是要見謝折便在這兒等著吧,等他見過那人,自是知道你已經逃走了,便會回頭來尋。”

虞枝又看了眼鳳宜。

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似是在思考著什麽。

就在鳳宜以為面前的人要順著她給的臺階走下來時,卻忽見那人轉身重新將鳳凰翎羽拿了起來。

虞枝臉上帶著笑,“那便多謝鳳主好意,這鳳凰翎羽我就收著了。”

虞枝笑起來時,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,她看向鳳宜,作了一揖,“我去尋謝折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虞枝擡起頭,“還有一事要告知鳳主,蒼羽宗的人也已入了剎地深淵,只是不知他們與彌星誰會先趕到。”

聽到蒼羽宗幾個字,鳳宜臉色變了又變,過了好一會兒,才恢覆如常,她微微頷首,示意自己已經知曉了。

虞枝見狀,又擡手拜了拜,便轉身想要離開。

只是鳳宜又開口喊住了她,“你為何不等謝折回來呢,偏要自己去冒險。”

虞枝回眸,眼中閃過一絲奇怪。

“鳳主,我雙腿未曾受什麽重傷,尚且能跑,手中也有短刃,為何要在原地等著謝折。”虞枝手腕一轉,短刃的寒光閃過,惹得鳳宜險些睜不開眼。

她盯著虞枝許久,面上的神色漸漸變得肅穆起來,“先前,領你來的那個孩子是鳳靈吧,讓鳳靈一路陪著你過去吧。”

虞枝正要開口拒絕,卻有聽鳳宜繼續道,“離開鳳族的這一條路上,有不少兇獸,有鳳族在,那些兇獸便不敢靠近。”

“免得你死在了鳳族的地盤上,叫謝折又要來尋我的麻煩。”

虞枝聞言沒再推辭,她眨了眨眼,“多謝鳳主好意。”

見她出來,等在外面的小姑娘急急忙忙跑了過來,她看向虞枝,餘光又往院子裏瞥,“你怎麽就出來了?鳳主沒有與你說什麽嗎?”

“說了幾句話。”虞枝道,“只是我現在要去尋一個人,鳳主托你送我一程。”

鳳靈眼眸亮了亮,也不問虞枝要去尋誰,要去哪兒,便忙不疊地應了下來。

兩人踏上了小路。

鳳靈嘰嘰喳喳的,似是一只鳥。

只是轉念一想,鳳靈本是鳳凰,鳳凰為萬鳥之主,自然也是鳥兒。

鳳靈問了許多剎地深淵外頭的事。

聽虞枝描繪著那些,小姑娘頗有幾分悵然,“我自出生,便是在這深淵之中,只從娘親口中聽說過外面的世界。”

虞枝一瞬默然。

當年的剎地之亂,於龍族,鳳族,麒麟一族,皆是滅頂之災。

他們原先的生活,就此被打破。

麒麟一族雕零,鳳族躲避至這昏暗不見天日的地下牢籠,龍族叫那些人關在牢裏,飽受災苦。

當年籌謀下這一切的人,當真是該死。

兩人聊了一路,倒也不覺得這條路有多遠,多難走。

很快,她們就遇上了把守在道路盡頭的鳳族。

虞枝停下了步子,前面便不屬於鳳族的地盤了,不好再叫鳳靈跟上。

可是鳳靈看著仍舊有些遲疑,似是想要跟著虞枝繼續往前走才是。

看出鳳靈心思的虞枝笑著搖了搖頭,“你該回去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鳳靈踟躕半晌,也說不出個理由來。

虞枝眉眼微斂,“鳳主與我說,彌星很快就會趕來,屆時,你們鳳族便能一起離開這剎地深淵了。”

她頓了頓,擡手替鳳靈理了理額前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發,“鳳靈,離開深淵後,自己去瞧瞧外面的世界,許是比我說的,更加熱鬧繁華。”

“畢竟,我去過的地方少之又少。”虞枝笑了笑,她收回手,“回去吧。”

話音落下,虞枝轉身沒入了那片密林中。

鳳靈楞了一瞬,便想要追上去。

可守在道路盡頭的鳳族卻是擡手攔住了她,“小鳳靈,前面是禁區了,快回去吧。 ”

……

謝折周身籠著淡淡的黑氣,他立於松樹頂端,垂眸向下看去。

當年被龍族拋棄的龍族人……

謝折眸光暗了暗。

當年,妖龍出世。

而那妖龍不是旁人,正是謝折的小舅舅,龍族聖女的弟弟——謝長安。

謝長安與謝折的母親不同。

在窺見天道後,謝折的母親便想著欺騙天道,以謀求龍族的一線生機。

可謝長安卻是不這樣想,他不信什麽天道,也不信什麽天命。

天道欲龍族滅亡,無非是因為如今的世道,已經無需龍族鳳族這種仍舊留存有神脈的生命存在了。

天道垂憐普通人族,那他謝長安便殺盡天下人族。

是以,妖龍出世。

謝折小時候,與這位小舅舅,關系十分親近。

謝長安是個混不吝的,謝折恰巧也不是什麽講規矩的公子哥兒,所以,常常跟在謝長安身後。

後來,妖龍被斬。

那一回,龍族聖女一早便叫彌星等人護著謝折離開了。

謝長安身死的消息傳到謝折耳中時,他一直都沒有什麽實感。

甚至於,謝折一直覺得,自己的小舅舅應當是沒死的。

畢竟當年,仍是有一群人跟在謝長安身邊,那群人在妖龍被斬落後,便也都不見了。

還有一點,那便是謝折一直知曉,龍族即便被斬了頭,仍有活下來的可能。

只是現在,知曉謝長安仍舊活著,謝折心中卻是閃過一瞬茫然。

下方傳來利刃破空的聲音。

謝折側身一躲,垂眸向下看去。

謝長安身披虎裘,大笑著看向謝折,“多年未見,你小子竟是長高了不少。”

謝折垂眸,他從樹頂翩然落下,他看向面前的男人,許久後才開口道,“還請舅舅將阿枝還給我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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